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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河见这孩子垂头丧气的,精神很不好,遂关心地问道：“怎么啦？你看上去好像很累呢！”
苏子衿摸了摸毛茸茸的帽檐，笑着回道：“唔，是的……没想到第一次下围棋就下了这么长时间,的确有些累了。”
“哎呀呀……是的,下围棋可是件脑力劳动呢。”市河眯起眼睛,抱着肩膀,沉思片刻,继续道：“对了,下个星期棋院那边有个儿童围棋大赛。”
说着,她从柜台中拿出一张宣传页递给苏子衿，“给你，有时间的话,可以去看看的。”
苏子衿接过那张宣传单，看了看，笑着谢道：“好，谢谢姐姐，我会考虑的。”
语毕，拉开推拉门，走了出去。
市河趴在柜台上，看着走出去的人影，柔声叫道：“记得再来哦！”
之后看着已经关上的门，又喃喃道：“唔，这孩子……想要和小亮下棋，你还不是对手啊……”
话刚说完，就听见会场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，原本对弈的老爷爷们疾步往刚才两个孩子对弈的棋桌而去，边走，边惊讶地叫道：“哎，输了，这……这怎么可能？”
“小亮竟然输了？”
一众老爷爷围着成一圈，瞪大眼睛看着棋盘，眉毛皱起，神色各异，惊叹着，议论着。
“嗯，但小亮的实力可是接近职业棋手的啊，怎么可能会输？”
“……是啊，怎么会输？是不是让子了？让了几个子？”
“没有让子……对方执的是黑棋……”
“那小亮输了几目啊？”
“2目。”
“2目啊，如果算贴目5目半的话，应该是小亮君赢了啊……”
一直沉默不言的塔矢亮闻言，微微抬起头，看向棋盘，心头沉沉的，2目吗？仅仅2目之差吗？
这……绝对不是这个水平……
市河见众人围了过去，心中惊异，忙推开人群，挤到前面，担忧道：“让，让一下，小亮君输了，是真的吗？”
此刻围着的众人盯着棋盘，一片沉寂，没人回答她的问题，市河见众人脸色凝重，知道小亮输棋的事恐怕是真的了，可是心中依然不敢置信，喃喃道：“这……怎么可能？那孩子怎么可能赢了小亮呢？之前那孩子说她，她还从未和别人对过局的啊……”
塔矢亮闻言，心中大惊，缓缓抬起头，从椅子上站起身，眼神瞬间空洞起来，轻声道：“呃……从未和别人对……对过……局？那……她到底是什么人？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？进藤光吗？你，你到底是谁呢？”
可惜，我们的苏小妹童鞋已经走了，没人回答这个问题？
一众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塔矢亮，感慨者有之，惊叹者有之，遗憾者有之，同情者有之，好奇者有之。
在这个围棋会场里，这孩子的棋力虽还未经过职业定段，但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真实才能，平日里他们这些业余爱好者与他下棋，都是要这孩子让子的，而且下得还是指导棋，私下里也都会尊称他一声老师的。
如今这孩子却被一个无名小卒给……算上贴目的话，虽然是小亮赢了，但是自从这孩子学下围棋以来，还从未遇过对手，这对他来说，不得不算是一个打击，所谓捧得越高，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疼啊……
果然围棋的世界里没有天生的王者，要知道山外有山，人外有人，大浪淘沙，浪打浪，后浪追前浪，虽然现在未超越，但总有赶上的一天的……
众人围观了片刻之后，便各自散了开去，但今天这一局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塔矢亮低头沉默着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，手背能看见微微暴起的淡青色血管，良久，他才缓缓的坐到身后的椅子上，怎个人浑身脱力了一般，往后仰去，闭上眼睛，脑海里全是刚才与对方对弈的场景，一幕一幕的，清晰而深刻，对方不熟练的拿棋姿势，举着棋子犹疑不定的小手，吃了自己棋子之后笑成月牙状的眼睛……
那一步……那一步……沉稳的棋路，现在回想起来，竟完全像是指导棋，如果那就是她真正的水平的话……
可脑中此时却闪过那孩子吃三明治时的画面，孩子气的吃法，厚着脸皮耍赖，破绽百出的谎言……
不，不可能，她看上去没有这个水平的，不可能有这样的小孩……
若是她真的这么厉害，为什么我不知道……进藤光，你究竟是谁？是谁……
塔矢亮在心中不停的追问，那一声声追问撞在空荡的心房上，激起绵绵不绝的回响，可是没有答案，他忽然感到有些疲累，这是他自学围棋以来，第一次感到累。
他下围棋不是没输过，与父亲，还有那些职业棋手下棋，他自然会输，可以前输棋只会激起他心中的敬佩之情和斗志，鞭策他加倍努力地去追赶，去超越，他知道自己将来有一日定会超过这些人，站在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处，十年来，这个信念从未动摇过。
可今日……他却有些懵然了，真的吗？我真的能站到围棋世界的巅峰，傲视群雄吗？
那孩子虽然说自己上六年级，可那个头怎么看都要比自己小一两岁，棋力不清楚却很厉害……
是啊，是很厉害呢，从未有那个年龄低于我的人，敢跟我下指导棋的，进藤光，你是第一个……
市河站在柜台边，偏头往里面望去，见塔矢亮那孩子仰躺在椅背上，脸色苍白若死灰，心中升起担忧，片刻后，见他还是那个样子，遂忍不住走过去，轻声叫道：“小亮？”
塔矢亮闻言，并没有动作，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，“嗯。”
市河见他这样，怕是他此刻不想与人交流，可这孩子曾经那么骄傲……怎能让他因为一次输棋就这样颓废下去，得找点事情让他转移注意力才行，忽然，心头一动，出声建议道：“小亮，要不要吃点东西的，我，我给你冲杯咖啡怎么样？”
塔矢亮摆摆手，示意不用。
市河见他拒绝，心中虽着急担忧，但也别无他法，准备转身离去，却看到棋盘的旁边放着一盒牛奶，还有一张透明的食物包装盒，上面还沾着一些面包的碎屑，小亮这孩子平日里下棋很少吃东西，这东西估计是那个孩子留下来的吧。
走到桌边，市河准备把东西给收走，手指刚碰到牛奶的盒子，就见上面出现了一只细长的小手，抬头疑惑地看过去，却见小亮那个孩子已经睁开眼眼。
塔矢亮见市河看过来，出声道：“这个留下。”
“啊？哦，哦，好的，小亮想喝牛奶的话，那要不要我帮你准备一些点心的。”
“不用，给我准备一个空杯子就好。”
“嗯，好的。”
市河见他终于恢复了一点人气，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，收拾好包装盒，转身离去，不一会儿，给他送来了一个旧利埃塔卵形咖啡杯，杯口和杯子把儿绘有巴洛克艺术风格的浮雕花。
塔矢亮抬手拿过牛奶盒，小心的撕开封口，把牛奶倒入杯中，在瓷白色杯子的映衬下，牛奶成微微的乳黄色，端到嘴边，喝了一口，有淡淡的咸味，但奶香浓郁。
喝牛奶心情就会变好吗？
塔矢亮淡笑着摇头，真是个奇怪的理论，就像那个孩子一样，给他的感觉有些怪怪的，说自己对海鲜过敏，却大口吃着海鲜三明治，明明脸上没有过敏症状，却非要带着口罩，把自己包严实了，难道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？
可是她已经告诉自己名字了，怎么隐藏身份？
还是她告诉我的不是真名？
塔矢亮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牛奶，心中暗忖，唔，不管是不是真名，我想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。
一杯牛奶喝完，塔矢亮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，收好棋盘上的棋子，开始一个人慢慢地复盘。
此刻，我们的苏小妹童鞋已经在了回家的路上，道路两旁是高大的银杏树，树枝交叉，形成一道天然的隧道，因为已入秋，小扇子形的树叶变成了金黄色，于微风之中飘舞着着飞落而下。
苏子衿一脚一脚地踩着飞落下来的树叶，而佐为则跟在她身后，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，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稳。
片刻后，苏子衿转头，随口问道：“佐为，今日的棋局，你可还满意？”
佐为垂头，眯起眼睛，点头笑道：“嗯。”
“哦，你满意就好，不过……佐为，为什么我们输了？你不是‘执黑不败’的吗？”
之前的对弈，明明是塔矢亮认输了，可后来佐为说是他们输了，苏子衿真的是被弄糊涂了。
“啊，这个……子衿，日本昭和初年（1926年左右），在正式的围棋比赛中，为避免两人和棋，开始采用黑棋贴半目的贴目制，当然现在是黑棋贴5目半……还有就是‘执黑不败’，那只是个传说啦，我，不，应该是秀策，他执黑棋的时候也是会输的……”
“嗳？真的？那你输给谁了？”
“当年我和时任井上家家主，幻庵的继承人十二世井上秀彻有过一局对弈，这一局是我执黑棋，开局时，一不小心，走出了两步大漏招，导致一块黑棋被围歼，其后尽管我使出全力想要搅乱局势，可秀彻应付得滴水不漏，最终我以八目负于秀彻……”
“唉……果然应了那句不要迷恋哥，哥只是个传说？唔，不过……不管是输是赢，你在我心目中的依然是很厉害的，啊……我好饿啊，佐为，我们快些回家吧。”
自从佐为跟着自己以来，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与人对局了，不过一想到对弈前他那激动的情绪，唉，佐为，我会让你有更多对弈机会的。
佐为见这孩子并没有因幻想破灭而轻视自己，遂开心地点头道：“好。”
于是，一人一鬼在日暮余晖中，与飞扬的黄色银杏叶中往家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