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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几日顾昕慈只顾在家认真画样，再没出过门，将近二月中旬时这一次的画样可算画完，她这才收拾好东西赶早进了城。
因着来的早了，她先去了一趟鼎膳斋。
鼎膳斋这次兴许有什么大动作，定的一批青花碗都是成套的吉祥纹，可能是为了摆宴用。
孙老板通往日一般守在柜台处，顾昕慈刚走到门口，一眼便瞧见了他。
面若潘安的孙老板见到顾昕慈不由笑了一下，他放下算盘，走到顾昕慈面前操起一把破锣嗓子：“小顾当家早啊，来送画样？”
顾昕慈点点头，脸上也挂了笑：“可不是，紧赶慢赶画好的样子，赶紧给您送来瞧瞧。”
两个人客气几句，等到了雅间里，才开始讲起正事。
商契都是早定好的，跟尤家不同的是，鼎膳斋的瓷器残品是不给本金的，但定价却比尤家要稍高一些。
而且鼎膳斋的纹样和器型也都比不得尤家精巧，这么算来顾记倒也不陪。
孙老板认真看了画样，便说：“小顾当家丹青功夫也很了得，将来不做瓷器了，出去卖弄丹青也能糊口。”
什么叫卖弄丹青糊口？顾昕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，心里直骂他，面上却要笑着回：“哪里哪里，孙老板太看得起小可了。”
孙老板一双桃花眼扫她一下，笑说：“小顾当家，既然定了，那这里是定金，三月末能交的上货吗？”
他虽然并不知道顾记这次跟其他家定了什么生意，但开窑肯定不是只跟他们一家，顾昕慈没说，他也断不会自讨没趣去问。
只要保证自家的不缺就行了，孙老板是一向不会跟生意伙伴多讲废话的。
顾昕慈忙点头：“那是自然，不睡觉也要给鼎膳斋把碗做好。”
这一次跟鼎膳斋的瓷器件数并不太多，却比往常给北泉街上供的要复杂精细一些，小碟都要六十文一个，更何况是海碗与更不好成型的汤勺
孙老板定的都是成套，顾昕慈给的也是实价，因此四套青花下来，定金就要三两银子。
两个人其实早就算好了银子，因此既然话都说完，孙老板立即招来管家取银子。
顾昕慈接过放手上掂了掂，转头对孙老板扬起一抹笑来：“孙老板，合作愉快啊。”
孙老板也点头，用他低哑难听的嗓子说：“小顾当家，合作愉快。”
跟鼎膳斋这边事毕，顾昕慈走在明媚阳光下，一路往红柳巷而去。
今次她孤身一人而来，心里有些打鼓，索性天气回暖，街上行人也并不少。
顾昕慈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尤府门前，张口就说要见大管家。
这一段时间她已经来了尤府好几次，门口的门房也都认得她，听了她的话忙道：“小顾当家来了？快屋里坐坐喝口茶，我这就去请大管家。”
因着多少对那天的事情有些心有余悸，所以顾昕慈并没有推辞，笑着跟他进了门房。
屋里比外面更暖和些，顾昕慈解下斗篷，站在火盆旁边等大管家。就算人家请她进了屋子，她也不好就这么坐着等人的。
兴许是他们这几次的诚意打动了大管家，又兴许他今天事情不忙，总之这一次他来的还是很快。
“小顾当家，许久不见，麻烦你又跑一趟。”大管家进门便道。
顾昕慈忙跟他回了礼，迎着他坐到椅子上，这才坐下：“大总管客气了，就算是旁的雇主我们也自当尽力，但贵府又怎么能跟其他家一个样呢。”
“小顾当家真是太会说话了，既然你这么大早来，我们先看看样子吧。”大总管笑笑，眼睛不着痕迹打量了顾昕慈几眼。
说实在的，顾昕慈每次来县里，都是穿一身很呆板的直身，样子也看不出多俊俏来，他倒没觉得大公子是看上顾昕慈的面皮子。他们这样人家，就算是纳妾也不一定非得要好颜色的，能帮着主母料理家事，行为规规矩矩懂事听话的才好，且就算管着家，也不过是个奴才，外面的事情她是插不上手的。
他们家那位公子，可是极心疼喜爱留在老家太原的正妻，就算真的纳妾，那想必也在他心里走不进多少路子，大总管这一两句对话下来心思转了无数，最终态度也没太大变化，只是比以前更温和了些。
顾昕慈自然是没觉出来的，她正认真给大管家翻着图册，好让他看清楚花样。
这一次不过走个过场，顾昕慈拿来样子，雇主满意了给定金了事。
尤府的订单比较多，光纹样就有四种，锦灰堆、八吉祥、莲花缠枝与福禄寿喜各两套，大中小器型多的则都做福禄寿喜样，用处也更多些。
尤府定的这个纹样，复杂程度比鼎膳斋有过之而无不及，无论是做工还是成品，都是顾昕慈专门为尤府画定，自然不能比照往常价格。
大碗、大盘都是六钱银子一个成器，小的则为二钱，中则为四钱，最大的汤碗贵一些，一个就要一两银子。一套中盘碟无论尺码都要四个，而汤碗则只要两个便可，这样折算下来，光定金就要五两八钱银子，比往常顾昕慈卖好几套碗还出数。
尤府这一批订的数目都不是太多，也就本着就算凑不成套也可抹去单用的意思，顾昕慈虽说收的是一套每样四个的钱，但她自己肯定会多做几个坯子以防炸裂残品，到时候给尤府的还是满数，那无论里子面子都有了。
这样折算下来，其实一套银子也就能赚到三两银子左右，如果运气好火候看得精准，那多的盘碗也可都以这次谈的价格给尤府，如此一来便是皆大欢喜的场面了。
顾昕慈低头算钱的功夫，心里其实已经想让云瑞来家帮忙了，他的好手艺是有口皆碑的，再者人也实在不错，如果能合作就更好了。
“小顾当家，这是银子，你可得仔细收好，等瓷器做好了你找人过来讲一声便可，到时候我会亲自过去拜访，直接带车拉走成品。”大管家见顾昕慈面上带笑，便知她对此次的生意也很满意。
跟聪明人合作就是如此简单，几乎话就能讲通，根本不用费事。
“那就谢谢大管家此番赏识了，我们一定竭尽所能，保准做出最好的一批来。”顾昕慈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荷包，当着大管家的面仔细把银钱揣进怀里。
既然生意已经谈完，顾昕慈便不想一直打扰，站起身想要告辞。
大管家见她要走，想了想之前家里大少爷的话，忙夸她：“小顾当家如此稳重，手艺又是顶呱呱，想必早就有婚约之人了吧？”
顾昕慈一愣，显然有些闹不明白大管家为何突然问这个，但还是客气回答：“您太客气了，小可家境贫寒，又没读过书，至今尚未婚配。”
满青叶村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，稍微一打听便能了解，大管家问这一句，不过是为了确认下来，到时候大公子想起这个事情来，他也好能对答如流。
如此听顾昕慈点头忍了，他也便安心了些，道：“小顾当家是个好人品，将来自然会有好姻缘。”
顾昕慈笑笑，谢过他，披上披风低头离去。
外面阳光明媚，从北面吹来的风还带着潮湿的水汽，她快步从红柳巷口穿行而出，怀中揣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，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。
这么多年了，可算挣上大钱。
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，等挺过那一段，眼前便能柳暗花明。
这会儿县里人比往常多一些，顾昕慈身上带着这些钱不好东张西望，她低着头，快步往县门走去。
景梁一直都很富足，整个县城以北泉街为中心，房屋宅院都向四周蔓延，越是靠近县门的地方越是荒凉，民舍都很低矮，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住处。
顾昕慈路过这里的时候更小心一些，却不料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行路。
“你要干什么？你再来我就杀了你。”这把声音听着十分年轻，也就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，顾昕慈听出是个姑娘家，忙停住脚步扭头去寻。
她不是个惯会管闲事的人，但这声音听起来也就比李淑巧大上那么一两岁，顾昕慈不由心里跟着担忧，这才想要帮忙则个。
这里离县门还有些距离，顾昕慈虽说走到是大路，但这一带的人被日大多都在别处做工，所以大中午的显得空空荡荡，只有那一把声音尖细逼人。
顾昕慈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在何处，这时声音又想起来：“来人啊，救命！”
这一次声音更大了一些，顾昕慈很快辨别清楚方向，她咬牙摸出发间的发钗，紧紧握在手里悄悄走进那条低矮的巷子。
这巷子常年见不得光，满地的雪水才刚刚化掉，只剩下满地泥泞不堪。顾昕慈小心往里面走去，头上的日光在屋檐的缝隙里穿行，她贴着墙角转了个弯，打眼便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把一个娇小少女按在墙根。
那少女跟顾昕慈猜想的一样，也确实是十三四岁的年纪，她这会儿被那青年死死按着，一张脸挣扎成了胭脂色，满眼都是绝望。
顾昕慈一看她这样，便想起那日午后的碧桃巷，那个面目狰狞的地痞也曾这样拉着她，走向阴暗的角落。
那么可恶，那么可怕。